张:邀请陈老师好久了,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。并不是陈老师刻意推迟我们的时间,是因为太忙了。陈老师,首先想聊一下您最近在忙什么?
陈丹青:我最近在画画,5月下旬带学生到张坊村,是在北京的南边。6月初去了一次日本,做的一个国际设计比赛的评委。回来之后去了上海,是跟一些30多年前的老师、老朋友一块画画,当中还参加的一个跟教育有关的会议,是在香山,是中国大:学人文教育会议。

张:前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“出走清华这件事,选择放弃可以理解。非常想知道离开之后的打算?
陈丹青:我现在还没有离开,大家老在说这个离开,我很难为情,我还是在那儿待着,这个事情还是要延后两年,等我真正离职了。实际上我也知道两年后会是什么样子,就是还这样待着。 

张:两年之后离开清华,您准备离开的是学校还是体制,放弃的是制度还是教育? 
陈丹青:就是不再教育了,离开学校就离开了体制,彻底的离开。然后单干。

张:现在社会上存在这样一种状况,很多孩子念到高中的时候就选择美术、文艺这样的课程,可能他们并不是真正出自热爱,而是这些录取的分数比较低。 
陈丹青:是的。这就是上有政策,下有对策。这两个结合在一起,就是把教育弄的不可收拾。有些学院今年报考的人数达到了6万人次,我现在任教的清华美院,2000年我就任的时候有7000人,现在有15000人报考,增加了一倍。但是我们学校没有扩招,每年还是200多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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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:您在美国待了18年。 
陈丹青:对。82年1月6号去的,好像是2000年2月7号回来的,中间也经常回来,但是正式回来还是在2月份。

张:当初看《北京人在纽约》这个片子感觉也挺悲哀的,您在美国什么状况? 
陈丹青:当时出国大家都觉得很开心,而我不觉得,我觉得又像是插队了,又需要自己闯。我到美国是雪天,在中国出去是1月6号,到美国还是1月6号,但是当时拿不到行李,多了两天航空公司才送给你。我刚到美国不是那么浪漫,像大家想象刚出国的样子,非常的凄凉、寒冷。那一年春节对我的印象非常深,我一月份去的,四月份忽然看到路上的树叶都出来,所以我对每年四月份的树叶出来都非常期待。现在还是这样。
 
张:在美国你从事什么工作? 
陈丹青:就是画画,有画廊签约然后卖,办展览。当中我跟画廊有合作,但是我很厌倦了,画了一些不想画的东西。但是最后还是画了。在西方能够找到画廊并且经营很不容易。

张:您自己目前最满意的作品还是这两副? 
陈丹青:倒不能这样说,外界已经把我盯死在这个上面了。我就跟苍蝇一样,盯着自己的少年作上面。我想我到中年38、9岁以后一直到现在,还是画出了一些自以为不错的作品。别人觉得怎么样,或者是不好没有关系。因为这是自己干的事情,自己高兴才会去干,因为是自己想做好了。我想在40岁以后一直到现在,有这些作品挺好的。包括三联画、十联画,大概是有十张、二十几张,都是拿书作为静画。这跟我画《西藏组画》的时候很像,就是自己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。 

张:您在创作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状态? 
陈丹青:对。我创作的时候可以打电话,跟别人聊天,但手上还在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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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:陈逸飞老师也是大家比较关注的画家。 
陈丹青:关于他,我已经谈的很多。我前一些日子做了一个节目,我后来看的时候,发现一半都是他的谈。他对我的影响很大,就是一个榜样。后来全国人民知道他是陈逸飞以后,还是在90年代。后来他做了时装业、电影等等,社会上的非议很多。可是我觉得在国家转型时期,从一个非常单一的计划经济国家、落后国家,忽然变成一个开放社会,进入一个现代化的过程,什么都要市场化,我觉得陈逸飞带过来的价值观,而且是身体力行,我相信再过若干年大家会同意,至少在绘画,或者是在他那一块他所谓的大视觉领域,他做了不少事情。有这么一个人这么有勇气,有想象力到社会上去做。

张:您的家乡在上海,在纽约待了18年,现在又在北京,这三个城市,您都有什么感情? 
陈丹青:都是自己很熟悉的地方,很难说。纽约是我最熟悉的一个城市,可能比上海都要熟悉。我去的时候已经是28岁了,已经知道在这个城市如何生存下来,如何跟别人打交道。而在上海主要是童年朦胧成长的记忆。这两个城市很像,就是移民人非常多。尤其是上海在30年代是准移民城市,全世界的人都来到这里,更不要说中国本土的人。纽约到现在都还是一个移民城市,它不代表美国。北京现在取代了上海的位置,也变成了一个移民城市,各国、各地的人都向往到北京来。这个城市很重要,很生动。其实北京的气侯非常糟糕,交通也非常坏,城市管理也远远不能跟上海比。可是让我留下来的还是这个地方人,我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人,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,林子大了鸟也多了。上海的生活很好,城市环境也非常好。上海不再像全中国展示一个强势的文化艺术。

张:您除了写作、绘画还有什么爱好? 
陈丹青:不知道。我被问到好几次,就是想不起来。比如说抽烟。有的人见到好朋友也都很高兴。我觉得绘画和写作都算是业余爱好。他们问我用什么方式休息,我说我工作就是休息。我差不多就是画累了,就吃饭。吃完饭就写东西,写完了以后就睡觉了,写累了就停下来,或者是看看电视。

张: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看到目前在媒体上出现一个身影,大名叫芙蓉姐姐。 
陈丹青:前段时间听说过,以后会出现的更多,中国只是把港台、西方发生的晚十年二十年,这是社会开放以后,信息化以后一定会出现的事情,只是中国出现的晚一点。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新鲜的事情,所以西方、港台可能在过去十年、二十年就已经发生这样的事情了,今后会越来越多。 

张:我在媒体上看到您其他的访问,都是很愤怒、激动。而今天很内敛。 
陈丹青:不一样,看到字以后感觉又不一样了。 

张:今天看到了您一张照片,就是一个愤怒的状态。 
陈丹青:其实我没有愤怒,大家都在想这个家伙怎么这么愤怒,其实我心理在想别的事情,我只是长这个样子(笑)

张:在此次聊天的最后,请您说一句最想和青年朋友共勉的话。 
陈丹青:每次年轻人采访我,都要来这么一句,我不知道说什么(思考)。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,就像考试一样。 

张:非美术专业的学生对您也是非常的尊重,认为您的人格、态度都是很让他们尊重。我相信是美术专业的学生,对您更是尊敬。 
陈丹青:也有很多人很讨厌我。我回国以后,每年会有几次接受媒体采访,老是被指责。我的好朋友劝我,少上一些媒体,自爱一点。 

张:是您太爱说真话了? 
陈丹青:我说的时候不会想这是不是真话,就是说出来。也会说假话。你每句说的都是真话吗?我看到70年代出身的人比我们单纯太多了,索性是不说话,如果是明显的假话很少。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就会说假话,必须说假话,不说假话就活不下去了。

张:有很多把艺术作为自己终身追求的成就,您觉得他们最需要做的是什么? 
陈丹青:就是去做,不要想结果。我今天中午刚刚接到一个四川孩子的电话,经常会有情况,非要见我。我说为什么找我,他说就是想让我看看他是不是可以做,是不是当演员这块料。我说你都没有做,他说不想浪费这个时间。我说你赶紧去做,这样也很浪费时间。这让我很惊讶,也是我很受不了的地方。现在自以为有一腔冲动、热情,想当艺术家,就当初去问。问什么问,问自己最要紧。如果我说你不行,你就不做了?如果我说你行,就沾沾自喜?这不可以的。我们小时候根本就没有想找什么名人、画家,看我行不行,最多就是画出来让大家指教一下。现在孩子太早接触媒体,媒体上也是乱七八糟的。 

张:谢谢陈老师。